吴文光影像笔记之63 | 上阿甲的世界 | 晋江《上阿甲》
《上阿甲》(导演:晋江)剧照
影片7部,现实7种
2019年末,应“凹凸”“导筒”两个电影公号写了“2010-2009十年纪录片推荐”,所推荐17部影片中曾让我印象深刻(被刺激和启发),并留下看片笔记。这些看片笔记一些之前在草场地公号上“影像笔记”系列中发过,一些还没有,比如为台湾《电影欣赏》杂志写的“影片七部,现实七种”。
两年前,即2018年两年一度的台湾国际纪录片电影节(TIDF)五月开始前,台湾《电影欣赏》杂志和我约稿写入选TIDF影展“大陆纪录片评介”。
入选的大陆纪录片是7部,如下:
《独自存在》(导演:沙青)
《表现主义》(导演:徐若涛)
《神经2》(导演:李红旗)
《生活而已3》(导演:魏晓波)
《团鱼岩》(导演:萧潇)
《上阿甲》(导演:晋江)
《偷羞子》(导演:胡涛,又名胡三寿)
约稿杂志说,7部片子可写看过的或愿意写的,字数3千左右即可。
7部片子的七个作者,除拍《上阿甲》的晋江不认识,其他六人,或深或浅都知道。七部片子,《独自存在》、《团鱼岩》和《偷羞子》三部之前已经看过,并且也写过看片笔记,另外四部听说但没看过。
李红旗,我2000年前后和他见过面(一个饭局上朱文介绍认识),我对李红旗的认识是写诗的李红旗,不是以后拍片的李红旗。魏晓波呢,是否见过面记不得了,但他拍的《生活而已》前两部都看过,属于狂喜欢,当然期待看到他的“生活”被影像“而已”到“3”是什么样的下文。这两个人的片子我想看,也有他们的微信,发去询问,随即收到片源下载信息。
徐若涛呢,我知道他是90年代末,他那时做当代艺术,“知道他”也是他做的一个作品,和人没见过。对晋江则完全不知。徐和晋两人我没有联系方式,拜托丛峰把信息传过去,也很快收到片源。
这样,7部片中没看过的4部都在了,每天看一部,四天看完。七部片子装在脑子里了,明显看出影展策展人的眼睛很“毒”。7个影像作者年龄各异(大到六零版,小到九零版),身份经历也各有自己的故事,有曾经的诗人小说写作者,有依然是视觉艺术家身份,有图片摄影为业,还有拍广告谋生,年岁及人世阅历的种种不一,进入到七部片子中,这些作者对现实的观看、包括影像表达的选择自然各有一路。
7部片子排列在我面前,像一个八卦阵,挑战着我的神经和辨析力,我能进入这个“八卦阵”吗——
沙青如何在“私人之窗”与“公共空间”之间搭建起一条通道并宣言他的“独自存在”?
徐若涛的“表现之剑”亮出,是因为“现实凶猛”,还是“艺术凶猛”?
李红旗蹲在公园马路边盯着那些日常,“敏感神经”触发隐藏其间的“残忍”?
魏晓波的“私人生活”拍到第三部,“而已”之外还有什么呢?
萧潇镜头如笔描述故乡村子,一首挽歌还是赞美诗?
晋江在“上阿甲”发现“小人世界”,是悲伤多过快乐或相反?
胡涛把“偷羞子”悲剧浓缩在“奶奶院子”,他打算以此建立一个超越家庭悲剧的舞台?
影片七部,现实七种。
我找到写这7部片子的“身体位置”:回到一个“影像作者”身份,如一个路上之人对其他行路者的打量观看,如此可以放松写下我对七部片子及七个作者的直感。
注(7篇笔记按导演年龄“由大至小”顺序发出:六零版沙青、徐若涛,七零版李红旗,八零版魏晓波、萧潇、晋江,九零版胡涛)。
吴文光
2020.1
吴文光影像笔记63上阿甲的世界
七个作者中,三个八零版最后一个是晋江,生于1989年,河南人,在北京跟人做摄影,听说云南怒江山中有“上阿甲”这么个奇怪部落,孤身一人带着摄像机就去了,然后就有了这部片子。有关作者晋江这些信息我也是网上得知零星,对其所知甚少,就直奔说片子吧。
“上阿甲”,云南怒江边悬崖陡壁山峰中的一个村子名字,云南高山峻岭无数村子中的一个。作者晋江选择此村拍摄他的第一部纪录片,“遥远”+“异族”+“孩子”,往往可以成就一部质地不错的片子,对一个希望用第一部作品来表达并证明自己的年轻人,有足够勇气和耐性,基本都可以完成初衷。
《上阿甲》,肯定是一部“好看的片子”,但作者似乎不想重复一个“冒险闯入者”版本,他想寻找他的“上阿甲世界”的构成。
片子拍摄地“上阿甲”,确实典型“高山村落”,站在村子任何一个地方都有面临深渊感觉,行走其间有随时坠落万丈深渊找不到尸骨恐惧,然后是哥俩(大的16岁,小的10岁)为首的一群孩子肆无忌惮生长,抓蛇带玩弄,捕老鼠并烧吃,高山水塘裸泳,手机泡妞,悬崖上歌舞……很重要的还有,教堂礼拜,上帝和他们在一起,如此丰富元素,所谓开机就是镜头,纪录片拍摄者梦到就会笑醒的“拍摄现场”……
但《上阿甲》的作者似乎不甘心于只是“吃素材”,即没有迷失在眼花缭乱素材中,镜头被拍摄对象牵着鼻子走,看得出,晋江是努力想构成一个独有的“上阿甲世界”。
影片中的“上阿甲世界”构成方式是“舞台化”,作者非常有心机地把这些素材按照一种“舞台”方式构成,影片中固定并反复出现的若干场景:居住竹棚(室内火塘及室外),一边峭壁一边深渊羊肠路,山中水塘,突出的一块峭岩……这些场景就是“剧情发生地”,主要故事都发生于此。
影片中最吸引人的是那块像鼻子一样从山崖中长出来的峭岩,真是一片天然舞台,也是这些孩子的游乐地。影片中若干次出现的这个场景,不是空镜头,是有人及活动,比如那个大男孩说起一首流行歌,忍不住模仿,连歌带舞,这个画面是背对镜头,歌舞者男孩的前景是深渊和伸向远方的群山——再也想不出还有比这更疯狂的舞台了。
影片也结束在这块峭岩上,四个大小不一孩子,背对镜头或蹲或坐,他们面前是远处无边无际的山,然后叽里咕噜说着他们的民族话(影片这里没有翻译字幕)。我们听不懂,那是“上阿甲世界”。
吴老师好!
谢谢您给《上阿甲》写的文章。其实我们在14年就有过一次短暂的交流。
《流浪北京》是我看到的第一部纪录片,这部影片让我觉得北京也是一个有人味儿的地方,在这之前一直觉得北京是一个真空地带。2014年四月到北京,直奔草场地,第二天就去找你了(在微博上约的)。我说我高二辍学的,你当时骂骂咧咧地说“……不上那玩意就对了”,这话某种程度上也给了我一些信心。你让我回老家拍片,我一心想在北京做当代艺术,你看了我一些作品,说“我这里来过很多神人”……
能来北京跟《流浪北京》有很大的关系,转了一圈最后还是走到电影这条路上,似乎是冥冥之中。谢谢!
(晋江)
吴文光影像笔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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